第二章:暴風雨前的寧靜 #
第二節:夜談 #
夜已深,『旅人之息』客棧陷入了寧靜。樓下公共休息室的喧鬧聲早已消散,只剩下偶爾傳來的鼾聲和木材在爐火中劈啪作響的聲音。月光透過窗戶灑進走廊,在木質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
艾瑞絲躺在床上,但睡意全無。她的房間很簡樸——一張床、一把椅子、一個洗臉盆,還有一面破舊的鏡子。她起身走到窗前,望著外面銀色的月光下的原野。遠處的山丘如同沉睡的巨獸,在夜色中顯得既神秘又威嚴。
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「是我,索林,」門外傳來矮人牧師低沉的聲音,「我能進來嗎?有些事想和你談談。」
艾瑞絲打開門,發現索林穿著簡單的亞麻睡袍,手裡拿著兩個杯子和一瓶酒。
「睡不著?」她問道,讓開身子讓他進來。
「摩拉丁的預感,」索林說道,走進房間後輕輕關上門,「當危險臨近時,神會通過不安的感覺警告他的信徒。而且…」他停頓了一下,「我覺得我們需要更了解彼此,如果明天真的有危險的話。」
艾瑞絲接過索林遞來的杯子,裡面是琥珀色的矮人烈酒。她小心地嚐了一口,強烈的酒精味讓她的喉嚨發熱,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溫暖的感覺。
「好酒,」她讚賞道,「比樓下的麥酒強多了。」
「這是我離開神殿時,導師送給我的,」索林在椅子上坐下,他的腿懸在半空,「他說,有時候,分享一杯好酒比任何治療法術都更能拉近人心的距離。」
兩人沉默地品著酒,房間裡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夜鳥鳴叫聲。
「告訴我關於你的部落,」索林突然說道,「如果你願意的話。我想了解是什麼樣的地方培養出了你這樣的戰士。」
艾瑞絲靠在窗台上,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,讓她的紅色鱗片閃爍著神秘的光澤。
「炎牙部落,」她開始講述,聲音帶著懷念和苦澀的混合,「位於世界屋脊山脈的北麓,那裡終年積雪,只有夏天的兩個月能看到綠色。我們的村子建在山洞裡,利用地熱取暖。」
她喝了一口酒,繼續道:「龍裔在那裡已經生活了上千年。我們的祖先據說是一條古老紅龍的後代,名叫薩拉克提斯,『焚世者』。部落的每個孩子從能走路開始就要學習戰鬥,因為在那片土地上,弱者無法生存。」
「聽起來很嚴酷,」索林評論道。
「確實如此,」艾瑞絲點頭,「但也有美好的時刻。夏至節的篝火慶典,整個部落聚在一起,分享獵物,講述古老的故事。年輕的戰士們會進行比武,獲勝者能得到長老的祝福。」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溫暖,「我曾經連續三年贏得比武冠軍。」
「那一定讓你很驕傲。」
「曾經是的,」艾瑞絲的表情變得陰沉,「直到我意識到,每次勝利都讓其他人更加懼怕我。他們看到的不是一個優秀的戰士,而是一個隨時可能失控的怪物。」
她走到床邊坐下,龐大的身軀讓床架發出吱呀聲:「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?他們懼怕我的龍之血脈,但同時又崇拜著我們的龍祖先。他們想要龍的力量,卻不願接受這力量帶來的野性。」
索林若有所思地點頭:「矛盾確實存在於每個社會中。在矮人的社會裡,我們崇拜摩拉丁的創造之力,讚美他能將任何原料鍛造成傑作。但當面對一個不符合傳統模式的『創造』時,很多人選擇了拒絕。」
他站起身,走到艾瑞絲身邊坐下——雖然因為身高差異,他坐著時頭頂才勉強到她的肩膀。
「我在神殿的圖書館裡讀過很多書,」索林說道,「其中有一本古老的精靈哲學著作說:『完美存在於多樣性中,因為單一永遠無法展現造物的全部榮光。』我一直記著這句話。」
艾瑞絲轉頭看著他,在月光下,她第一次真正仔細地觀察這個矮人牧師。他的臉確實比典型的男性矮人更加柔和,但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中有著堅定和智慧。他的鬍鬚編織得整整齊齊,顯示出一絲不苟的性格。
「你的父母…後來有來看過你嗎?」她輕聲問道。
索林的表情變得複雜:「有的。在我二十歲的成年禮上,他們來了。那時我已經展現出了治療的天賦,成為了神殿最年輕的見習牧師。我記得我母親哭了,她說她為我感到驕傲。我父親…他沒說什麼,只是緊緊地擁抱了我。」
他喝了一大口酒:「他們每年都會來看我一次,直到五年前他們在一次礦難中去世。臨終前,我父親告訴我,他一直後悔當初把我送走,但也感激神殿給了我一個他們無法提供的未來。」
房間裡再次陷入沉默,但這是一種充滿理解的沉默。兩個來自不同世界、背負著不同傷痛的人,在這個簡陋的客棧房間裡找到了共鳴。
「你相信命運嗎?」艾瑞絲突然問道。
索林思考了一會兒:「我相信摩拉丁會指引我們的道路,但我們仍需要自己邁出腳步。就像鍛造,神提供火焰和鐵砧,但握錘的是我們自己的手。」
「那你覺得我們的相遇是命運嗎?」
「也許是,」索林微笑道,「或者只是兩個在正確時間出現在正確地點的人。但無論是哪種,我都感激這次相遇。」
艾瑞絲伸出手,覆蓋著紅色鱗片的手掌在月光下閃閃發光:「我也是,索林·鐵鎚。不管明天會發生什麼,我很高興今天能認識你。」
索林握住她的手,他的手掌雖小但有力:「戰友?」
「戰友,」艾瑞絲確認道,然後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,「也許還能成為朋友。」
就在這時,樓下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。兩人立刻警覺起來,交換了一個眼神。
艾瑞絲悄聲說:「聽起來像是有人在我們的貨車附近。」
索林點頭,迅速起身:「我去拿武器。」
「在走廊盡頭見,」艾瑞絲已經開始穿戴她的鏈甲,「記住,可能只是醉鬼或者小偷,不要立刻就下殺手。」
幾分鐘後,兩人全副武裝地在走廊會合。艾瑞絲的長劍掛在腰間,索林的戰錘握在手中,盾牌上的聖徽即使在黑暗中也隱隱發光。
他們悄無聲息地下樓,經過熟睡的老威廉的房間,來到客棧的後門。透過門縫,他們看到馬廄那邊確實有幾個黑影在移動。
「三個人,」艾瑞絲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,「他們在檢查我們的貨車。」
「那些箱子,」索林皺眉,「看來昆德倫的秘密確實引起了某些人的興趣。」
艾瑞絲的眼中閃過危險的光芒:「那我們就去打個招呼吧。」
他們推開後門,月光立刻暴露了他們的身影。馬廄旁的三個黑衣人猛地轉身,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撬棍。
「深夜造訪,」艾瑞絲大步走向他們,她龐大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威嚴,「不請自來可不太禮貌。」
三個入侵者交換了眼神,然後其中一個——看起來是頭目的傢伙——開口道:「我們只是…走錯了路。」
「走錯路走到了上鎖的貨車旁,還帶著撬棍?」索林諷刺地說,「你們一定是世界上最倒霉的迷路者。」
頭目的手慢慢移向腰間的匕首:「聽著,我們不想惹麻煩。讓我們離開,大家都當什麼都沒發生。」
「恐怕不行,」艾瑞絲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危險,「你們需要解釋一下為什麼對我們的貨物這麼感興趣。」
緊張的對峙持續了幾秒鐘,然後一切都發生得很快。頭目猛地拔出匕首撲向索林,顯然認為矮人是較弱的目標。但他低估了一個摩拉丁牧師的戰鬥能力。
索林靈活地側身躲過攻擊,戰錘精準地砸在攻擊者的手腕上。匕首應聲落地,頭目痛苦地叫了一聲。
另外兩個人見勢不妙,轉身就跑。艾瑞絲正要追擊,索林攔住了她:「讓他們走。我們已經抓住一個,足夠問出我們想知道的了。」
被制服的頭目跪在地上,抱著受傷的手腕,惡狠狠地瞪著他們:「你們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麻煩。」
「那就請你enlighten我們,」艾瑞絲蹲下身,她的臉靠近俘虜,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微光,「誰派你們來的?」
俘虜咬緊牙關不說話。
索林嘆了口氣,從包裡取出繩索:「看來他暫時不願意合作。我們把他綁起來,明天交給潘德林的治安官處理。」
就在他們綁縛俘虜的時候,客棧的後門打開了,老威廉睡眼惺忪地走出來:「發生什麼事了?我聽到…哦,老天!」
「沒事,威廉,」艾瑞絲安撫道,「只是些想偷東西的小賊。回去睡吧,我們會處理的。」
但老威廉的臉色變得嚴肅:「不,這不是普通的小偷。」他走近俘虜,仔細看了看,「這是紅印幫的標記。」他指著俘虜衣領上一個不起眼的紅色印記。
「紅印幫?」索林追問。
「潘德林地區的盜賊組織,」威廉解釋道,「他們最近變得越來越猖狂。如果他們盯上了我們的貨物…」
艾瑞絲和索林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。看來這趟護送任務比他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。
「我們需要加強警戒,」索林說道,「今晚剩下的時間我們輪流守夜。」
「我先來,」艾瑞絲立刻說道,「反正我也睡不著了。」
他們把俘虜關進馬廄的一個空畜欄裡,確保他無法逃脫。然後索林回房間休息,而艾瑞絲則在貨車旁找了個位置坐下,開始她的守夜。
月亮緩緩西沉,星星在夜空中閃爍。艾瑞絲靠在貨車上,思考著今晚發生的一切。她和索林的談話,他們建立的理解和信任,還有這突如其來的威脅。
「看來平靜的旅程是不可能了,」她自言自語道。
但奇怪的是,她並不感到沮喪。相反,她感到一種久違的興奮。不是因為即將到來的戰鬥,而是因為她不再是一個人面對。她有了一個值得信任的同伴,一個理解她的朋友。
當東方的天空開始泛白時,索林來接替她的班。他帶來了熱茶和麵包。
「有什麼動靜嗎?」他問道。
「一切平靜,」艾瑞絲接過熱茶,感激地喝了一口,「俘虜試圖逃跑了一次,但繩索綁得很結實。」
「很好。你去休息一會兒,」索林說道,「我們天亮後就出發。越早到達潘德林越好。」
艾瑞絲點點頭,正要離開時又回頭:「索林,關於昨晚…謝謝你的傾聽。」
索林微笑:「應該是我謝謝你的信任。現在去休息吧,我預感今天會是漫長的一天。」
當艾瑞絲回到房間時,窗外的第一縷陽光正好照進來。她躺在床上,雖然疲憊,但心中卻有種奇怪的平靜。暴風雨即將來臨,她能感覺到。但至少這一次,她不是獨自面對。
而這,也許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東西。